孤鴉啼樹仰天河（十）----炎黃子孫的迷思

各位同志，本次選讀的，是寂天所撰寫的"孤鴉啼樹仰天河"系列，先推出第十篇 "炎黃子孫的迷思" ，了解一下中國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炎黃子孫，而這樣的歷史論述，背後又代表何種意義?

炎黃子孫的迷思
文 / 寂天


中國歷史五千年，漫指軒轅是祖先。
征戰諸侯封帝業，披山治氣德參天。
尚書獨載唐堯下，五帝難傳孔聖前。
華夏咸宗黃帝後，滿蒙回藏誰記憐？（讀史記五帝本記）



一、正史上有黃帝和炎帝這一號人物嗎？

我們常聽到，我們都是「炎黃子孫」，凡是不承認自己是「炎黃子孫」的，是「背祖棄宗」，天地不容。連阿扁要就職總統，都可以在口袋裏找到大陸捎來的紙條，要阿扁承認台灣人民都是「炎黃子孫」。

既然我們是「炎黃子孫」，不加以承認，那就是「棄祖忘宗」，所以我們有義務來「尋根」，了解「炎黃」是誰。

誰是「炎黃」？炎黃就是炎帝和黃帝。

黃帝是誰？在史記「五帝本紀」記載：
「黃帝者，少典之子，姓公孫，名軒轅。生而神靈，弱而能言，幼而徇齊，長而敦敏，成而聰明。」

「軒轅之時，神農氏世衰。諸侯相侵伐，暴虐百姓，而神農氏弗能征。於是軒轅乃習用干戈，以征不享，諸侯咸來賓從。而蚩尤最為暴，莫能伐。炎帝欲侵陵諸侯，諸侯咸歸軒轅。軒轅乃修德振兵，治五氣，藝五種，撫萬民，度四方，教熊羆貔貅貙虎，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。

三戰，然後得其志。蚩尤作亂，不用帝命。於是黃帝乃徵師諸侯，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，遂禽殺蚩尤。而諸侯咸尊軒轅為天子，代神農氏，是為黃帝。天下有不順者，黃帝從而征之，平者去之，披山通道，未嘗寧居。」

「東至于海，登丸山，及岱宗。西至于空桐，登雞頭。南至于江，登熊、湘。北逐葷粥，合符釜山，而邑于涿鹿之阿。遷徙往來無常處，已師兵為營衛。官名皆以雲命，為雲師。置左右大監，監于萬國。萬國和，而鬼神山川封禪與為多焉。獲寶鼎，迎日推筴。舉風后、力牧、常先、大鴻以治民。順天地之紀，幽明之占，死生之說，存亡之難。時播百榖草木，淳化鳥獸蟲蛾，旁羅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，勞勤心力耳目，節用水火財物。有土德之瑞，故號黃帝。」

至於「黃帝」有沒有這個人呢？司馬遷說：「學者多稱五帝，尚矣。然尚書獨載堯以來；而百家言黃帝，其文不雅馴，薦紳先生難言之。孔子所傳宰予問五帝德及帝繫姓，儒者或不傳。」

中國古書尚書，是從唐堯開始談起的，而不是從黃帝開始談起。而儒家也多談堯舜，很少人會談黃帝。孔子是最崇古的人，也只是「祖述堯舜」，基本上不承認有黃帝這個人。清末戊戍變法的主要人物康有為在「新學偽經考」和「孔子改制考」，更進一步認為連堯舜也是不存在的人物，是孔子托古改制的。現代的西方的史家，恐怕沒有人認為中國的正史上有黃帝這一號人物存在。

至於炎帝是誰，那就更奇特了。

據史記五帝本紀記載：「炎帝欲侵陵諸侯，諸侯咸歸軒轅。軒轅乃修德振兵，治五氣，藝五種，撫萬民，度四方，教熊羆貔貅貙虎，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。三戰，然後得其志。」

依據陳志平的「中華通史」第一冊記載，有關炎帝之事，說法不一。「帝王世紀」，記載黃帝與榆罔戰於阪泉，所以戰於阪泉的，不是炎帝。清崔述說，只有炎帝與黃帝戰於阪泉，而無榆罔之說，又說炎帝並非神農。清梁玉繩則認為黃帝與炎帝戰於阪泉，即蚩尤涿鹿之戰，炎帝即蚩尤，而阪泉即涿鹿。

由這些不一的說法，可見炎帝此人，只是中國神話傳說的人物。就如同盤古這個人是傳說人物一樣。

以歷史家所無法確定的人物作為祖先，並且來作政治的號召，是否像聖經創世紀的亞當和夏娃一樣，是一種宗教？群眾運動專家Eric Hoffer，早在「群眾運動」（The True Believer）一書中說過，民族主義和宗教有血族般的類似。


二、有關漢民族由來的各種說法

依據鄺士元所著：「國史論衡」一書，有關漢民族由來的各說法，有外來說和本地說兩種。而外來說就有十種說法：最著名為巴比倫說。

法國學者拉克伯里（Terrien de Lacouperie）認為，黃帝即巴比崙巴克族的酋長。在日人河次郎與種德合著的「支那文明史」列舉中國與巴比崙在學術、文字、政治信仰、傳說等七十幾條相類似的情形來佐証。中國的學者蔣智田、劉師培、丁謙、章太炎，也都採此說法。

此外有關漢民族由來的各說法尚有埃及說、印度說、印度支那說、中亞細亞說、新疆說、甘肅說、土耳其說、蒙古說和其他新來說，而這些說法都有學者著述立論以實其說。足見漢民族起源於何地，還沒有定論。


三、梁啟超怎麼看中國歷史上之民族

根據梁啟超在「中國歷史上民族之研究」一書，以春秋中葉為立論點，把當時民族的分佈情形分為八類：
（一）諸夏類：以河南、山東兩省為根據地，並包括直隸山西、陝西、湖北一部分地區。
（二）荊吳類：以湖北及江蘇、安徽之一部分為根據地。
（三）東夷類：其別為山禺夷、萊夷、島夷、淮夷、徐戎等。山東瀕海半島及安徽、江蘇之淮河流域，皆其勢力範圍。
（四）苗蠻類：苗、黎、蠻、盧、濮等屬之。湖南、江西、廣西、貴州、雲南等省為其出沒地區。
（五）百越類：如東越、甌越、南越等。浙江、福建、廣東等為其勢力範圍。
（六）氐羌類：巴、庸、蜀、驪戎、陰戎等。四川、甘肅及陝西之一部為其勢力範圍。
（七）群狄類：即匈奴之前身，其異名有鬼方、獯鬻、玁狁、狄昆等，其種別有赤狄、白狄、長狄等。山西直隸之大部分地區為居住之所，而延及河南、山東一帶。
（八）郡豹類：即東胡族之前身，其異名有山戎、北戎等，遼華及直隸為其勢力範圍。

依此而論，所謂「中華民族」，以黃帝為祖先，不一定正確。諸夏類還可以說是以黃帝為祖先，而其他七族恐怕不是以黃帝為祖先。雖然各族後來有所謂「民族融合」，但是華夏類以外其他各族也各有祖先，以華夏族的祖先黃帝為祖先，置其他七族的祖先於何地？


四、中國人組成的區別元素

依據近代人類學者李濟博士，在論現代中國人的組成，認為至少有十個區別元素：
（一）黃帝子孫
（二）匈奴群
（三）羌群
（四）鮮卑群
（五）契丹群
（六）女真群
（七）蒙古群
（八）西藏緬甸語群
（九）撣語群
（十）蒙古麥語群

足見黃帝子孫只是其中十種區別元素之一。所謂「中國人都是炎黃子孫」之說，並無學理之依據。孫中山先生於西元一八九四年在檀香山創立了革命組織「興中會」，訂誓詞為：「驅逐韃虜 ，恢復中華，創立合眾政府。」其中的「驅逐韃虜，恢復中華」，可以証明滿族不是「中華民族」，漢族才是中華民族，然而何以「民國建立」之時，滿族又是中華民族呢？是否要以漢民族為政權中心的民族才是「中華民族」？滿族人無論如何，其祖先都不是黃帝。


五、一個小例子

一九九○年，我第一次去中國大陸，拜訪了北京、上海、杭州。到了杭州，也順便去參觀岳王廟。

當我去參觀岳王廟時，我發現有兩個塑像是跪著的，地陪指著這兩個跪著的，頭已經被遊客吐痰成為光凸凸的銅像介紹說：「這兩個漢奸是秦檜夫婦，他們害死了民族英雄岳飛。」

我疑惑地問：「岳飛是民族英雄？請問他是那個民族的英雄？」

地陪：「當然是中華民族的英雄，您沒有讀歷史嗎？」

我問：「中華民族不是五族共和了嗎？抗金是政權內戰，岳飛怎麼會是民族英雄？」

地陪楞了一下，知道我來自台灣，不悅地說：「至少他是忠臣，而秦檜夫婦是奸臣。」

我說：「在軍法上敵前抗命者死，岳飛被用十二道金牌召回，前幾道召不回，已是敵前抗命的連續犯，怎麼他會是忠臣？」

地陪很不客氣地說：「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，岳飛在前方打戰，怎麼可以隨召隨回？」

我說：「如果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對的，在韓戰時杜魯門總統召不回麥克阿瑟，那麼中國的歷史乃至於世界歷史是否要改寫了？如果中國的六大軍區司令，也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，是否中國也要軍閥割據了？」

地陪更不高興地說：「秦檜假宋高宗之詔而以莫須有罪名害死岳飛，怎麼算是真正的君命？」

我說：「如果岳飛真的迎回欽、徽二帝，宋高宗那還有皇帝可做？自古為爭皇位，手足相殘的事不計其數，害死岳飛算什麼？如果是秦檜假詔岳飛回來，何以在岳飛死後秦檜還可以當多年的宰相？何以在岳飛死後二十五年，宋朝主戰派得勢才被平反？足見把岳飛召回來是宋高宗的意思。岳飛是背叛軍令的軍閥，而秦檜則是忠於執行國君命令的公務員，秦檜是忠臣，怎麼會是奸臣？」

地陪默然無語，不知說什麼才好。因為他無法理解秦檜怎麼會變忠臣，就如同他無法理解專制的大帝國的忠臣，其實並不是一個好的評價。

而北京中南海正是另一種形式的帝制。

對於受僵化歷史教育的地陪，我笑著說：「文革的四人幫不正是秦檜？但是誰是宋高宗？」


六、華夏咸宗黃帝後，滿蒙回藏誰記憐？

中國大陸的歷史教育和過去的台灣十分類似，中國的不幸，正是人民不會思考。
在杭州有這樣的地陪，如果遊客是新疆人，是滿洲人，是西藏人，是苗人，他們對以漢人為中心的政權有何看法？岳飛是「民族英雄」，那麼藏獨、疆獨就具有正當性。如果炎帝和黃帝是中華民族的祖先，那這些滿人、蒙人、回人、藏人、苗人都可以說自己不是「中華民族」的一份子。

一個這樣的專制帝國，要求「炎黃子孫」應當建立一個國家，應當「統一」成為一個帝國，那麼基督的信徒相信創世紀人類的祖先是亞當和夏娃，而這亞當和夏娃後來是伊拉克人的祖先，那麼是否所有的基督徒要去認同伊拉克，而反對美國攻打人類共同的祖國？是否所有基督徒要與伊拉克這個祖國統一？如果相信人類的始祖是採一元說，是來自最早的東非，是否東非共和國將成為人類共同的祖國？

「炎黃子孫」說法是一種民族主義教義，它在歷史上無法驗証、也沒有歷史資料的根據。相信它就如同相信宗教一樣，無法去理解，只能信仰。全世界有那個國家是純粹血統的民族國家？沒有。何況炎帝和黃帝只是像亞當和夏娃一樣，是一個傳說中的人物。

大英百科全書第十一版針對「民族」定義說：『民族是一個模糊的名詞, 它代表一種共同的感情以及經過組織後的權益主張, 無嚴格定義的明確特徵。』

人類會越來越相信，民族的意義，不再是來自血統，而是來自長期共同生活所產生的感情的認同。移民到一個國家久了，就會成為那個國家的「民族」一部分。當台灣的公民意識形成，當台灣人具有生命共同體的感覺，具有自己獨特的思維方式，當台灣的人民能夠對台灣有「化作春泥更護花」的感情，誰說台灣不也是「民族」？

當中國大陸人民無法享有自由、民主、文明、法制、人權，炎黃子孫不過是鞏固政權的宗教。而中國只有成為一個文明的國家，這樣的「中華民族」，才是堅固的，也才是有意義的。因為它才會被認同，也才值得認同。